编者按
2015年9月17日,百岁的中国科学院大学外语系老教师吴宁,将60万元积蓄尽数捐给中国科学院大学教育基金会。这笔积蓄,是老人与丈夫省吃俭用积攒数十年而得。每一分钱,都见证了老人清苦的日子,承载着她对中国教育事业的一片赤诚、对学生的满心关爱。它的分量,已远远超出了其原有价值。
吴宁
为教育倾其所有
■ 刘明童
岁月在她面前淌过了百年,留下的是一颗不染尘垢的心。
初秋的那天上午,当百岁的中国科学大学外语系老教师吴宁完成了60万积蓄捐赠仪式后,她给人的感觉是如释重负。在为教育事业奉献了一生年华后,终于,将自己与亡夫的平生积蓄也尽数捐献给学校教育基金会。仿佛,她的一生便只为着教师这个使命,倾其所有,在所不惜。
国科大离退休办主任与吴宁老师交谈
“挤”出的钱
“不忍心想,这些钱她是怎么挤出来的”,吴宁的老同事陆铭在谈到这捐款时唏嘘道。“挤”这一字,毫无夸张。吴宁老人膝下无子女,丈夫于1997年先她而去,经济来源只有退休金与丈夫的抚恤金。吴宁老师在退休前是讲师,退休金也是可想而知的微薄。
可她硬生生“挤”来了这些积蓄。老人这些年的生活用“省俭”二字也不足以形容。曾因青光眼而双目失明的她,没有雇请保姆,只请了一位小时工每天做顿中午饭,平时的生活起居皆是自己一人摸索着完成,自己叠被子、把家里收拾的十分整齐。每天中午,小时工来到家里,吴宁老师便让她拿些钱买一点菜回来做饭,老人虽然看不见,却能够把钱依照面额分门别类的排在一起、摆得工工整整。而晚上,老人便自己把中午剩下的饭菜用微波炉热一热作为晚餐。
曾有一次,吴宁听说附近一家叫“好嫂子”的餐馆可以点外卖,她想吃排骨,便打了电话询问店家。排骨36元一份,吴宁又接着问有没有小份的,店家说有,但要附加一笔配送费,为了节省,她最终还是没有买。
吴宁对于生活的要求非常低,家中的沙发已经坐了十好几年了,她也舍不得换个新沙发。由于洗脚不方便才想着拜托同事帮她买一把椅子。平日里,连吃一次鸡中翅,也要仔细叮嘱小时工只做4个或6个,“我一顿只吃两个,这样可以分两三顿吃完”。当老同事问她这个月需要帮她开些什么药,她总是说:“不要,还有”,当身边朋友建议她吃些保养品,增强身体免疫力时,她也会以“不要”来拒绝。
而当国家出现灾害时,她都会捐款。由于自己行动不便,她便拜托老同事葛瑞禾帮她把钱捐出,每次都要千叮咛万嘱咐:“不要留我的名字”。那些寄回的感谢信,葛瑞禾都替她保留着,上面记载的每一笔捐款都是不小的数目。
这一次,她将全部的积蓄尽数捐献给中国科学院大学教育基金会,自己不留分毫。人们都劝她留下一点,她说不用,自己有退休金就够生活的了,“人家比我更需要(这些钱)”。
吴宁老师的退休金并不多,她曾主动放弃了评教授职称的名额,以致一直领着讲师待遇的退休金。吴宁出身于书香门第,于解放前毕业于南京金陵女子大学,有很高的学识和修养。
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供职期间,吴宁本可以评上教授,却因为考虑到老伴想回北京而放弃。“我占着名额不好,也不能为学校做贡献,留给年轻人吧,”如是让了两次。职称评定对于做学问的人来讲,是最大的学术认可,可以想见,这个老人实在放弃了太多。
后来,她调到位于北京的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(中国科学院大学的前身),年纪也大了,便一直在英语系干着教辅工作。在当时有“按级别补发工资”这一说,可以按级别拿到行政待遇,吴宁老师也以“时隔这么久,算了吧”,平平淡淡地回绝了多领些“补给”的机会。“他从来不争名利,我们这些人的(资历学识)都不如她,工资却是她拿的最低。”陆铭说。
吴宁老师将存折交给国科大居委会主任王建军
心如晶石,纯粹一生
吴宁对名利二字看得极淡,她本身就是一个纯粹的人,老实本分地接人待物、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。
吴宁从来不说假话,即使是无关痛痒的那种。葛瑞禾回忆道,文革时,规定人们每天早上都要念毛主席语录、祝毛主席万岁、唱《东方红》,每周一还要挨个向工人宣传队汇报。不管你有没有真的唱《东方红》,只要汇报一声“唱了”,这事儿就算交代过去了。待轮到吴宁这儿,“我没有唱。”问她为什么,她说,“我怕我自己在家里唱歌,邻居听到了以为我神经病。”这句话,现在看来令人啼笑皆非,在当时,却是上纲上线的事,吴宁也因此被打为反革命,令人唏嘘不已。
那时的吴宁已经50多岁了,被下放到农场干活时,还要和农民一起挑担子、担河泥,她都一声不吭地干。也不是没有偷懒的办法,老人们若是推说牙疼,便可以坐车去镇上的医院看牙,避过一天劳作。可吴宁一次都不肯这样做,因此不曾有一天休息。
之后,她从安徽调到北京。那时的住房资源非常紧缺,吴宁是老实人,不会拍马屁、做工作,所以她分到的房子是别人挑剩下的,那间屋左边是水房,右边是厕所,半面墙都是湿的。甚至屋里的暖气也不管用,冬天,吴宁和老伴只好生炉子。有一天晚上生炉子用的煤气泄漏,第二天人们发现时,她和老伴已经快不行了。后来中科院盖了一批新房子,她分到的也是最小的一间。
在学校,吴宁即使干着教辅工作,也和从前一样兢兢业业、一丝不苟。有时工作需要她中午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,她就主动放弃中午的休息时间 ;有时系主任出差,接待外教的任务都是由她完成。“只要把工作交给吴宁,就可以放心了。”这是当时的教务处主任对她的评价。
吴宁那老实本分的性格,甚至会让她受到欺负。有一回,老人发现家里的冰箱发出的噪音太大,就打电话找人来修,那些修理工欺她眼盲心善,来修了好几次,总也不给她修好,来一次就拿一次的费用。当时陆铭老师住在她隔壁,陆铭的儿子有一天回家,得知了这件事,刚好他对机械修理略有涉猎,就去了看了看,动手摆弄了几下,冰箱就没了噪音。
她虽为人老实,却并不糊涂,考虑起事情来极尽周全。在9月的捐赠仪式中,吴老在结束了一系列捐赠流程后,说了一句出乎现场所有人意料的话,她说,“我死后,我的抚恤金也全捐给学校基金会。”老人为教育奉献了一生,又将她和老伴尽力积攒的全部积蓄、甚至是抚恤金都尽数捐给学校,令人感动、敬佩。
一心为人的执念
生活施之以风,岁月摧之以雨,吴宁一一熬过,因而有了远超常人的坚韧性。
就在前几年,吴宁老人曾将肋骨摔断过,她仅在医院住了几天,就坚持要办出院手续。老同事想给她请护工来家里照顾她,她也不要。想象一下,当时年近百岁的老人每天忍着疼痛,自己起床穿衣、打理卫生,还要摸索着到厨房的拐角处,从冰箱里拿出饭菜用微波炉热来吃。大家劝她请个人来照料起居,她亦轻描淡写的以“没事,我已经习惯了”一句带过。她的小时工好意提出过,让吴老师在她中午来了后洗澡,这样她还能帮个忙照看着,吴宁亦婉拒了她的好意,坚持自己照顾自己。
“去看吴老我都不敢早去,不然她得用两三分钟摸到门那儿开门,万一磕着碰着呢,”陆铭说,“我一般都11点以后
去,那时候小时工正好在她家,可以给我开门,看她快吃饭了我就离开。”
吴宁的丈夫张永懋,毕业于清华大学,曾是中国人民大学教师,于1997年去逝。吴宁与张永懋在年轻时是自由恋爱,结为伉俪后亦琴瑟和谐、情意深重。张永懋离世时,朋友们都怕吴宁承受不住打击,但她却只是沉默着,不愿麻烦别人来家里陪她。
吴宁从不愿意让朋友为她付出什么,对待朋友,却又是全心全意地付出。
陆铭回忆,来北京后,吴宁和丈夫由于家中无子女,所以生活费相对充裕,每次吴宁外出去西单、王府井办事时,都会把她拉上,请她吃点好吃的。为朋友,她总是想的十分周到。可以说,她的心里装的都是别人,为朋友尽心尽力,为教育倾其所有。归根结底,都是从她纯粹的灵魂中孕育的爱。
吴宁经历过新中国最艰苦的日子,她记得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刚建校时,“有一个学生没有鞋子穿,每天都光着脚上课,同学问他为什么,他说只有一双鞋,舍不得穿”,“那时候学生刚开始学英语,我们都从ABC教起,每天早上学生们都会早起在操场上大声念英语”。条件艰苦,学生皆视知识为珍宝,教师们也不遗余力地将其传授。这在吴宁心中,怕是永远不会忘记的珍贵回忆。
她把积蓄捐给中国科学院大学教育基金会,她说,“他们比我更需要。”这是源于吴宁对孩子们的爱、对中国教育事业的愿景,教育二字已经融入了她的生命。
吴宁,用一生诠释了教师的精神,是蜡炬成灰泪始干的从容奉献。她以身作烛,照亮了下一代的未来。
(作者系国科大记者团成员)